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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一個灰色的夢。

灰濛濛的,什麼都看不清楚,只知道巨大的水珠擊打在地上,卻漣漪在心裡。

轟隆隆的,什麼都聽不見,只有一句話在大雨中飄蕩,很細小、很輕盈,卻極富穿透力,穿梭在連成線的雨中,把酸苦的哀愁傳至遙遠的彼方。

「逆蝶,我……是不是該隨他們而去?我這樣的罪人……

桐溪感到疑惑,這句陌生的話為什麼會從自己嘴裡出現?為什麼不斷有悲傷和絕望從心底冒上來?不是已經向悠發誓不再傷悲了嗎?

忽然,有股力量擊在後頸上,桐溪眼前一黑,結束了如詛咒般的灰。

耳朵還半醒著,雨勢似乎更大了。

    #

 

睜開眼,是熟悉的、染上朝陽金芒的天花板。

桐溪揉揉眼,發覺臉上一片濕冷,順手一摸,原來是淚。背後也汗濕了一大塊,看來,夢中的那場雨不只存在於夢中。

他爬下床,拖著蹣跚的步伐往浴室走。

一股暈眩感忽地襲來,他支撐不住而軟倒在地,雙手用力捂住嘴,以免自己吐出來。

這種精神破壞只有沌魂師弄得出來,但是我又沒惹他們。他點了下位在蓮蓬頭後方的魔法陣一下,立刻有溫度適中的清水流出,他一邊沖澡,腦中同時思考著。該不會是因為我上次偷吃他們的柳橙蛋糕吧?真小氣吶!

他坐到大鏡前端詳自己,確認外表是否受影響。

映在鏡中的人影是個約十七歲的少年,褐色的短髮像秋葉那樣柔和,皮膚緻密白皙,一如秋霜,嬌小的身材和娃娃臉使他的外表看起來不滿十五歲,頸上還繫有一只藍色細環,橙金色的雙眸既大又亮,十分討喜。

「你的眼睛好像秋天的太陽,是冬天來臨前的最後一絲希望。」這句話突然閃現在桐溪的腦海中。他不會忘記,悠對他說話時,眼眸永遠是澈藍如水晶的。

想起悠的溫柔笑容,桐溪忍不住露出燦笑,把入侵心中的負面情緒給驅逐出境。

稍稍整理一下服裝儀容後,他推門走出房間。

爬上雕花又鑲鑽的旋轉樓梯、穿過繪有美麗壁畫的長廊後,他來到一扇巨門前。

「你聽得見,花開的聲音嗎?」淨白的門上刻著這麼一句話。門後住的是富可敵國的琥珀集團領袖──花音‧琥珀。

桐溪咬了一口僕人端來的柳橙派,伸出手掌貼在門邊的魔法陣上,待那陣微微發亮後,門便自動敞開了。

「小溪,你臉色有些蒼白。告訴姊姊,誰欺負你啦?」踩在廳內貂皮製的昂貴地毯上,眼前是一襲年約二十五的年輕身影。

「花花姐姐,我夢到一個參雜很多怨念的夢,」他自動地拿起茶几上的餐刀劃開水果派酥脆的表面,「力量好強喔!應該是沌魂師弄的吧?」嘴上是這麼說,但見他的舉止與平常沒什麼差別,應該是沒有受到什麼太大的影響。

「不太可能,公會很聽我的話,乖得像貓一樣。」花音瞇起眼,「告訴我夢的內容。」

花音穿著一套纖薄服貼的白衣長裙,半臥在高級的米色躺椅上,栗色的髮絲在胸前捲成一個個秀小圈子,沒有上位者忙於公事的疲態,肌理晶瑩的面龐上反而點綴著淡笑,栗子色的眼中潛藏著無邊際的智慧。

放下刀叉,桐溪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,他一邊攪拌著現搾的柳橙汁,一邊愉快地敘述那詭異的短夢。

「嗯,我莫名奇妙的在淋雨,然後用不是我的聲音說了一句『逆蝶,我這個罪人是不是該隨他們而去?』,而且胸口有一種好痛好痛的感覺,妳知道嗎?就是那種痛到要死掉的感覺,然後背後就有一個人把我打昏,奇怪,說那句話是犯法嗎?那樣打人很痛欸!然後我就醒了。」

「逆蝶……」雖然桐溪夾雜了一堆不必要的注解和個人觀感在裡頭,但花音還是抓出了最關鍵的那兩個字。

「那個不是夢,是一段闖入你心智的記憶,」若有所思地咀嚼那個名字一陣子後,花音淡淡地問道:「那時你看到的景象是什麼?」

「到處都灰灰的,什麼都看不清楚喔!」解決柳橙派後,桐溪又向僕人要來一盤柳橙口味的蛋糕。

「這樣啊」花音的視線穿過落地窗,望著雨霽後,濕漉憔悴的草皮,「出事了大概幾個小時前。」肯定到令人發毛的語氣。

「那是別人的記憶?」桐溪隨口問,注意力大都集中在眼前的食物上,並不在意花音後面那些意義不明的自言自語。

他很清楚花音已經神秘到近乎子不語的境界,沒有人知道她從哪裡來,也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活了多久 ,每個人在有印象以來,花音一直是二十幾歲的模樣,在琥珀厝(花音不理手下的攔阻,堅持自己的豪宅就要取這個名子。「我喜歡鄉土的感覺。」她如此解釋。)待了半年的桐溪早已習慣跟花音的相處方法。

 「嗯,應該是那個漂亮孩子的記憶片段,他傍晚就會來了。」花音有些期待,她老早就想和那美麗人兒玩玩了。

 「為甚麼他的記憶會跑來?」桐溪知道花音會回答的機率不高,但他還是問了。

 「誰知道?」她伸了個懶腰,「等他來的時候再問吧!」然後她的餘光瞥見某樣東西,「看來你今天不能陪我玩了。」

一張摺成鳥兒形狀的紙正在輕敲玻璃。

「公會好討厭吶!」桐溪不捨地放下叉子,跑去打開窗戶,粗魯地一把抓住紙鳥,攤平後裡頭有一些字,旁邊還繪有一個魔法陣。

「我去找蓮蓮。」隨手把紙塞進口袋,桐溪把桌上的蛋糕給一口吞掉後便準備起身離去。

「你不用紙上那個現成的魔法陣去嗎?」花音問。

「心情不好,我想騎馬,」桐溪露出頑皮的笑容,「而且我要在途中想一下待會要和光光爺爺玩什麼遊戲。」

 

「蓮蓮!」人未到,聲先到,亮恍恍的聲響在陽光下閃耀。

聞聲,一頭豔紅如火的馬兒從赤赭色的馬房內奔出,牠的鬃毛宛如純金色的燄,從額頭一路延燒至尾尖,四只金蹄在地面擦出一簇簇火花,揮灑奔騰出太陽神的氣息。

「今天要麻煩你跑公會一趟喔!」桐溪微笑著輕拍赤蓮的頸子。

見到主人,馬兒顯得很興奮,前蹄不斷跺出閃焰。

「走吧!」桐溪揮了揮手,飄來了馬鞍與轡頭。

強風吹散了盤據在心頭的灰夢影子,胯下名為「赤蓮」的馬兒卻使他馳入了回憶。

「溪,對不起。」如蒸發一般消失,留下的是這句話和親手替桐溪繫上的頸環。

仰望蒼穹,今天晴朗的天色真像悠微笑時眼裡的色彩。

藍色與紅色。記憶中,騎在赤蓮身上的悠完美地融合了這兩種色彩。

「我一定會把你找回來的。」飄動的風聲,堅定的語調。

一對巨大的焰色羽翼從馬兒的身側伸了出來,助跑一陣,然後輕盈一躍,赤蓮騰著清風飛馳了起來。

「媽媽,你看!是桐溪哥哥耶!」不遠,一個孩子拉拉母親,小手比著天空上赤蓮飛逝而過的身影。

「喔,是上次趕走吃人魔獸的小弟弟,」母親微笑,「雖然年紀很小,但是已經是一位了不起的術師了呢!」

「我以後要像他一樣!」

母親只是笑著摸摸兒子的頭,不忍心告訴他,術師的身分是註定的,並且背負著有如雙刃般的宿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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